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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悦食Epicure
早晨,烟囱在冒着闪闪发光的白烟,但这并不是普通的白烟,肉和蒸面的香气在其中像天使一样游行着,天空吸收了这味道,也晕乎乎的泛起了朝霞的绯红。
我为了从隔壁飘过来的八喜龙包的香气而兴奋,虽然眼前已经摆着一碟淋了辣椒的豆腐卷。山东莒县的早餐是如此的丰富多彩,在一条街上有十几家不同的小吃店,我认为,这就是为了能让人一顿早餐可以多吃几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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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着母亲、大姨、表妹们吃完了豆腐卷,他们的眼神活络起来,像大明湖畔的柳叶和湖水一样,泛起了早晨的光。全家都为能够在外面吃早餐而感到振奋。通常,我家的早餐是每人一碗黑色的糊糊,生的黑木耳、微煮之后的糙米、豆类打碎碾磨而成,我的母亲相信,这里面具有丰富的营养,准备起来也相当简单。
她爱研究各种各样的营养食物,认为红烧肉里面就不能放土豆,这让我非常愤慨,即便我到了小姨家吃饭也逃不过她的电话,重申“土豆会让小孩长胖”的禁令。家里的汤,从来不会放盐,是因为我爸的糖尿病。
但我不理解的是,为什么在这个全家即将前往孔庙游玩的早晨,她依然不放弃自己对于食物的管辖权,一个劲地只是说:“快把豆腐卷吃了。”眼神逐渐由放松变得冷酷。
“我就要吃龙包,我想吃龙包!”哭声很快地钻出了我的嗓子,隔壁桌的人都看过来,还发出了笑声,他们在说:“这个小女孩馋龙包了”。
其实豆腐卷也是很好吃的:面皮很薄,馅料很足,纯用山东的葱调馅儿,也有萝卜丝做馅的,别看没有肉,但放胡椒之后,用油煎熟,是这个小城里的人最喜欢的一种食物。这家店烧的是柴火,烧柴火做出来的小吃,其实后来想想也很珍贵。
但当时的我,被八喜龙包的香气攫住了思想。趴在桌上,感到自己很委屈,后背也逐渐变得温暖——是太阳照到了这个小摊上,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,母亲涨红了脸,对老板说:“算账。”试图把我带离这个是非之地。
但因为哭,我其实已经忘记了饿。那种感觉是非常奇妙的,我任由自己被母亲拽回到车上,同时又羡慕她在食物上那果断的执行力。
有好几次的大晚上,在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进入梦乡的时候,母亲拿起围巾,说带我去吃饭,天气很冷,在这样的夜晚,我哪里都不想去。
当时的我不理解:我其实也是母亲最好的饭搭子,在我想要呆在家里看《迪迦奥特曼》到睡着的时候,车已经来到了一处拉上了卷帘门的门面前。
羊肉汤店关门了,她一边转着手里的方向盘,一边说:“这冷天,吃带羊血的羊肉汤最好了,可惜。”
城市就这么大,哪里没有饿意升腾的年轻父母呢?轻车熟路地,车停在了一个升着火炉的小摊前,“毛鸡蛋吃不吃?”
看起来是个问句,但她已经站在副驾驶座的车门外,拉开了车门,山东的寒风嗖地灌进来,让人一下子清醒。这就是她一贯的不由分说。
如果我知道毛鸡蛋是未孵出的小鸡,一定不会吃的,但在夜色里,一串烤好的蛋形物体已经放在了眼前,我知道在食物方面反抗我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,于是低头轻轻咬破表皮,嘬饮其中的汁水。
里面的物体有多恐怖,这汁水就有多鲜。到高中时候学习生物,女生们被课本前面未孵化的小鸡照片吓到,都纷纷用涂改液或者明星贴纸把那张图贴起来,我只在想:你们不知道毛鸡蛋有多好吃。
我仿佛有两个母亲,其中一个认为食物跟“美味”没有任何关系,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提供营养。但另一个,对煎饼卷炸串这种街头食物来者不拒,我看着她用煎饼卷起炸香肠和金针菇,心里默默地祈祷:“希望她不要突然认为这也是有营养的东西。”
有一次她骑车载我,我的脚塞到了车轮里,她没有注意,以为是车胎瘪气了,站起来蹬得更卖力,大叫一声的我,骨折了。
然后,我就享受了非常哥特的无微不至,她不是给我炖大骨头汤,而是每天炖一只鳖,让我吃鳖裙。
可是其他的记忆就没有这么美好了,为了方便让我赶紧吃完去上学,她给我做了整整一年的速冻小馄饨,上面盖上数不清的汆烫的蔬菜,两个煎鸡蛋,“这玩意儿又快,营养又全。”
我们一家人都知道,她安利的食物,最好就是不要有任何反抗赶紧吃掉,不然后果会很严重。一旦涉及到营养问题,她就变成了一个独裁者。在我们家的食谱上,有她的王国,话语威胁和眼神鄙视等构成了坚不可摧的铁蒺藜,围住了这个王国的边疆。
在这块王国里,早餐的黑色糊糊构成了非常大的一块泥沼地,自从她发现了破壁机之后,这片永不枯竭的泥沼地就爬上了我的早餐桌,高中三年,我都在其中苦苦挣扎。
刚趟过这篇沼泽,又会遇到另一个挑战,这个挑战的形象仿佛是三个头的恶犬,浑身黝黑,散发着刺鼻的气息——是的,我还必须得捏着鼻子嚼下三颗黑蒜才能出门。
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方便面这种食物,有一天也不小心闯入她的“营养”王国,从此之后,我就只能吃白象大骨汤方便面,而且,她还把我姥爷家的方便面都换成了五谷道场,就为了那句“非油炸,更健康”。就算是吃麦当劳,也会在炸鸡之外补充一份鳕鱼棒,让我必须吃下去。
也不是没有温情的时候,一向做饭都不好吃的她,会用鱼汤炖羊肉。当时我家的厨房和客厅之间是有一扇可以推拉的小窗的,她炖好了肉汤,叫我,我拉开小窗,她舀起一勺汤,手从小窗里穿过来。
那汤的味道,我一直都记得。
好吧,来说说那次孔庙之旅的结局,最终我也没有吃豆腐卷,保持倔强的结果是母亲屈服了。
但那是不可能的。
事实是,清晨九点,我家大门口的保安目睹一辆车冲回院里,开车的我妈从驾驶室下来,把我拽出车门。
发动机轰轰地生着气,这辆车突然地开走了——我拿着钥匙,被抛弃在家门口,像是卡萨布兰卡里面的亨弗莱鲍嘉,看着全家人所乘坐的交通工具在烟尘中远去。
我的孔庙之旅,就这么结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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